我不是一个专业的影评人,我是作为一个业余画家,或者说一个失败的中青年教师,或者说一个热爱作者电影十几年的非专业老影迷来写这个观后感的。
我是怎样喜欢上贾樟柯的电影,那要从01年的一次偶然的租碟,看到了他故乡三部曲之一的小武,作为一个同样在县城长大的孩子,小武那样的朋友还真是有几个的,他夸张的眼镜,不合身的西装,活像我初中的一个同学,而且气质非常接近。山西的方言的冷硬,让从小身处豫西的我来说更有几分亲切。
但是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他的影片近似于一种纪录片,演员根本不是在演,而是在活,就在镜头下生活。也可能是当时贾樟柯不可能去请大腕来演,像张艺谋那样请葛优巩俐来演小武和小梅,当然葛优大光头和京腔,也和汾阳县那个环境太不协调。所以这个电影在我看来太厉害了。把一群鲜活的县城边缘非常深刻的印在镜头里。你能感受到导演在排这个片的时候他其实是很兴奋的,他甚至没想过自己因为这个片成为中国那代作者电影的一个旗帜。
接下来的站台,仍然是汾阳的这个舞台,似乎关注不那么边缘了,一群县城的文艺青年,追着火车,唱着流行过来的港台歌,我们看到的其实不是贾樟柯想呈现的那种变化的魔幻,而是一种饥渴,什么爱情,事业,什么政策突然变化只是不同的花花背景,那个时候的小县城的年轻人的世界就像是汾阳的冬天一样,贫乏而沉闷,任何能人去往未知的机会都显得那么令人兴奋,让人饥渴难耐。
这个时候他的电影仍然是一个纪录的感觉,虽然长镜头多了些,诗意强入的有些猛,但是那种鲜活还是很持久的,整部电影3个多小时,我看了十几遍。整部电影的时间跨度也是相当的长,故事线索也是平行好几条,西川这样的诗人在里面演的县城文艺团长也是活灵活现,那个理想是老婆七八个,孩子一大堆的主人公,也是王宏伟饰演的走穴小青年,最后又回到故乡,物是人非,一切都不再新鲜,命运轮转,外面的世界不再有吸引力,时间那一刻就停止了,这部电影不亚于小武,而且更有一层空间的深度。至少从讲故事的角度来说是这样的。贾樟柯自始至终都对呼应主题的音乐好像特别在意,这也影响到他电影的脉络有时候也出现了很多不必要的牵强的关联。
故乡三部曲的最后一部,也就是今天想起来的任逍遥,很多朋友都说这部没有前两部好,但是我觉得这是贾樟柯盛极而衰的力作。也是我必须要写一写的原因,这部电影拍摄应该就是01年前后,我第一次看的时候是在大学的电影欣赏课上,当时就认为这部拍的最好,故事的背景挪到了老态龙钟的重工业城市大同,这又与我小时候生活的煤矿矿区有几分相似。影片一开始就是贾樟柯扮演的傻子在唱歌剧最华丽最虚张声势的部分咏叹调,然后两个小青年出场小季和斌斌,那个斌斌似乎就暗合着江湖儿女的斌斌,而在煤矿娱乐场所跳舞的巧巧,也应该是江湖儿女的巧巧,可能也不是,但至少我觉得这是贾樟柯开始回忆自己电影的美好时光了吧?
任逍遥里面对高速公路的延伸,作为边缘地级工业市的大同,围绕着矿产资源聚集了一些类似于黑社会的隐形权力组织,这可能就是后来成为江湖人的那个斌斌那样的年轻人既渴望又恐惧的一种丛林了吧。这部电影讲的是一种自由,种自由从未在这个民族和土地上实现过,只是在浪漫的寓言文学家那里寄存着几千年人们对自由的想象。当斌斌想跟巧巧好的时候,想去挑战黑老大的时候,朋友小季说出来电影最有份量的一句劝告,傻逼他有枪。小季和考上国际贸易女友的恋爱在任逍遥的歌声里,以一句我们还太小,一切还不能确定给终结了。斌斌,巧巧,小季和女友,黑老大,还有如同坟头蹦迪的奇异世纪末的景象,编织在一起,厚度和锐度同时都有了,你觉得这些情节是有机的组织在一起的。没有特别抖包袱,拼桥段的故意,也许有但是那种电影的基调很好的掩盖了这个痕迹。
故乡三部曲之后,我看了他一些电影,世界,三峡好人,天注定,然后我就不感兴趣了。这道菜可能就像是纽约华尔街的中餐,变味了,贾樟柯当然视野更宽了,脑子也更活泛了,但是我觉得电影的节奏开始变快了,情节开始有跳顿感了,为了晦涩而晦涩了,也许这种懵逼的感觉就是他作为县城青年身处北京的感觉。作为作者电影的导演来说,我想他已经完成自己这个阶段了。告别了手工作坊的艰难和默默无闻。不再是像少年时代偷偷观看午夜场录像那样,在某个大学的多媒体教室或者别的什么逼仄地方一堆人鬼鬼祟祟的去看小武,看斌斌,看赵涛,看小梅在冰冻的水管下用嘴吸自来水,或者听她给手艺人小武唱王靖雯的天空。
能够被地上的体制所接受这是好事情,但是那种蠢萌的憨劲儿没了,至少我觉得世界之后的贾樟柯变了,太容易被环境改变也许就是县城知识青年的宿命吧。在江湖儿女的情节上,是否是暗合任逍遥,也许不再重要了,哪怕在电影使用相同名字,口音,一样落寞破败的矿区车站,那个小人物极力挣扎的故乡没有了。
故事一开始就是上位的新老大斌斌和巧巧纸醉金迷,爱的如胶似漆,廖凡的演技确实很好,我第一次看廖凡的电影就是在绿帽子里,让我记住他的一句很牛逼的台词,如果有真爱,我就不会倒下!然后扣动了扳机。还有在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里那个浑身骚的男人,然后就是刁亦男的白日焰火里的那个刑警,同样也是自带骚气,这种骚气就是一种荷尔蒙爆炸的感觉,可以和离婚的前妻在火车站沙堆上还要来一发的生猛。可是没想到,在江湖儿女里,廖凡似乎隐形了,我只记住了赵涛那张看不出愤怒还是微笑的脸,也许廖凡是故意隐藏了演技,虽然和小武哥王宏伟相比,技巧太熟练了些,但能够在业余演员赵涛那里变得毫无存在感也是厉害了。多说一句,也许巩俐至于张艺谋,就是赵涛之于贾樟柯吧
故事的节奏也许是因为审查的原因,发展的有些迅猛,开头的二哥刚给了巧巧一叠钞票,转眼就挂了。紧接着廖凡演的斌斌也差点挂,然后赵涛演的巧巧就入狱了,不知道就为什么安排个存在更莫名其妙的人去探监,就是引出斌斌没有探望她,然后一转眼就三峡了,这里让我又想起了贾樟柯一部电影三峡好人,然后男主不见女主,女主生存技能大爆发,骗吃骗车利用妙计骗男主现身,逼逼叨叨聊过去的事,跨了火盆,也没有来个激情戏,就到了回大同的火车上,然后就有了徐峥的一段飞碟诱骗女青年的戏,到这里,我已经控制不住我儿子胡言乱语了,女主下了火车那么黑的背景竟然来了一个骑马的,我儿子都看到了,说女主也要骑马吧,我估计贾导也是这样想的,我更想到了世界里那个骑着马的保安队长,导演在这里煞费苦心的向自己地上第一炮做了致敬,而且在一座鬼楼竟然真出现了一个不明飞行物。我当时以为要变恐怖片了。
须臾,就到了十年后。因为我通过手机的变化猜到了导演对细节把握,两个人再次相见已经是不忍互视。
浪子回头?怨妇接盘。跨越了时空的爱?至少我觉得这个故事讲到这里马上要变狗血了,有了中央八套老头乐电视剧的味道,劝世良言之类的隐形弹幕在我面前飞过,我还得试图劝说我儿子不要一句句的学山西话台词,因为后面观众已经笑得忘记是来看电影的了。
然后就是各种康复训练,心理落差,身体康复,卡卡卡,心灵顿悟,啪,一条语音就生生把赵涛逼进了360监视视角。那条语音又是一句冷硬的山西话:走了!电影里的主打歌是还有多少爱可以重来,只相信真爱只有一次的廖凡给出了答案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是我的胃口变得刁钻了,还是贾廉颇老矣。我只记得有次看到他面色发白,蜷缩在镜头前,抽着电影里说的无害的雪茄,疲惫,冷酷,又有一丝骄傲。他说我现在认为共识根本不重要了。这句话说的很棒。他的电影艺术小镇也做的很棒,饭店里挂满了他电影的海报,中式装潢,高端大气,不再像当年那样局促了,也许这就是格局大了吧。
我写的我自己也不知道啥意思了,甚至觉得想写的热情太荒诞了,没有人必须要为别人活着,人家怎么拍电影也是人家的自由,我只是想起了那部让我惊艳的任逍遥,又看了这部似乎向十几年前自己致敬的江湖儿女,看到同样的破败车站。也许作为青年,少年的斌斌,小季都死了,空气里不再有他们的味道,留下来的那些土丘,那些老弱病残,那些重复的故事,再也不属于那个想回到故乡的人,回不去了。时光死了就是真死了,就像我一样,每次回到老家,那个同样矿业小城,什么也找不到了,我的那部分死了,一片都是陌生的面孔,还有一片片公墓一样的小区,这些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了。而在肉身中蜗居的我还漂着,孤独无助。至少贾樟柯可能就是衣锦还乡了吧,那个县城还是有联系的,还是有主动攀缘的,毕竟人家是大导演嘛。
总之,这是一部聪明人拍的片子,一部文艺的片子,就像同样是托纳多雷故乡三部曲中海上钢琴师说的那种一首太动听的音乐,一位太美的美女。唯独就是觉得太单薄,却少了孤独,充满了欢乐的桥段。